1. 引言

慢性阻塞性肺疾病（COPD）是一种异质性肺部疾病，其特征是因为气道（支气管炎、细支气管炎）和/或肺泡异常（肺气肿）而导致的持续性、进行性加重的气流受限，表现为慢性呼吸道症状（呼吸困难、咳嗽、咳痰、和/或症状急性加重）^[1]。其发病率与致死率高，给社会带来沉重负担。临床观察发现，COPD患者常合并焦虑抑郁，焦虑抑郁的发生率远高于普通人群。有调查研究显示^[2]，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患者的自杀率是非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者的 1.9 倍，患者不仅要承担身体的痛苦，同时还可能因为对疾病的恐惧，对自身定位及社会身份的转变适应不良，经济负担等，产生大量的焦虑、抑郁、无助和恐惧等负面情绪，严重时会影响患者的生存周期和生活质量。相应的，这些心理疾患又对COPD的疾病进展与反复发作有密切关联，可能诱发或加重原有的躯体疾病的症状，还可导致治疗依从性下降、急性加重风险增加及死亡率上升，构成复杂的“心身疾病”循环。

现代医学对此共病的治疗多采用支气管舒张剂、糖皮质激素联合抗焦虑抑郁药物，联合肺康复和心理治疗、行为认知疗法或物理疗法等非药物疗法的治疗方案^[3]。这种治疗方法虽然可以起到治疗效果，但存在使用药物种类多，相应的副作用增加、药物相互作用、患者依从性等问题。中医药强调整体观念与辨证论治，注重形神一体，在治疗心身同病方面有其独特的理论与诊疗优势。清代名医黄元御所创立的“一气周流”理论，系统论述了人体气机的升降浮沉、循环流转，为理解COPD与焦虑抑郁内在病机的关联及治疗提供了新的思路与架构。本文旨在基于“一气周流”理论，深入探讨经方大柴胡汤治疗COPD合并焦虑抑郁的中医机理。

1.一气周流理论概述

一气周流理论是黄元御在《四圣心源》^[4]中提出的，黄元御在钻研《周易》《伤寒论》等前人著作所成，其核心思想是：人体生命活动的根本 在于“一气”即中焦脾胃之气亦称为中气的流转不息，中气为轴，居中央，运化水谷，化生气血，带动肝木左升、肺金右降、心火下行、肾水上济，形成一个循环，此即“一气周流”。

人身初成源自“祖气”，祖气分为阴阳，阴阳之间为中气，中气即土气，是中焦脾胃，似大地承载生化万物，为气血生化之源，后天之本。脾气升清，左升化阳为肝气，上升化火为心；胃气降浊，右降化阴为肺气，下降化寒水为肾。阳极生阴，心火炎上，升极而降，合肺清凉收敛之气；阴极升阳，肾水沉寒，降极而升，合肝温暖生发之性。心火清降，肾水温升，汇于中焦脾胃，周而复始。一气化生，脏气同源，互生互化，脾胃为轴，四象为轮，周流无滞。气质相生，神气安和则形体康健，脏腑气滞，百病由此生。

2. COPD并发抑郁症的“一气周流”病机分析

基于一气周流理论，COPD与抑郁症都可以用气机受阻来解释，是同一气机流转运动的病理状态在不同层面的表现，其病机交错，同源互根。

2.1中焦为根本，流转之枢纽

脾气升清，胃气降浊，为人体气机升降之中轴。脾胃之气健运，则清阳得升，浊阴可降，气化有常。中土壅滞，其原因有多种，如饮食不节，或过用偏性药物，或情志不舒，皆可损伤脾胃。脾胃气机受损，脾不升清，水液不得化，则聚生痰湿，上贮于肺；胃失和降，则腑气不通，甚至化为郁气上扰于肺，影响肺气肃降，加重COPD之咳、痰、喘。

《四圣心源》载“若轮枢莫运，升降失职，喜怒不生，悲恐弗作，则土气凝滞，而生忧思。”脾胃为气血生化之源，脾胃虚弱，气血生化乏源，则心神失养，神窍受损；痰湿内生，随气流转，阻滞气机，蒙蔽神机；肝气郁结，横逆犯脾，加重脾胃损伤，形成闭环，发为郁证。

2.2左路木火升发被郁

“己土上行，阴升而化阳，阳升于左，则为肝，升于上，则为心。”左路以脾的上升之气为始，肝生发之气为重要接力，给予肾水上升之力，共同形成左路气机上升。肺主气司呼吸，咳喘病位主要在肺。肺主气，心主血，心肺同源，气血相依。若心气不足，或血脉瘀阻，血行不畅，影响肺朝百脉的功能，肺络瘀滞则肺气壅塞，宣降失常；心阳不足不能温煦肺阳，胸阳不振，水液气化不畅，酿生痰湿，则加重咳痰喘。肝失疏泄，气机失常，肺气宣发肃降失常，或加重气喘；肝气郁久化火，上逆犯肺，灼伤肺津及或肺络，或加重咳痰气喘，甚则咳血；肝藏血，肺朝百脉，肝血不足肺脉失于濡养，或加重气短、乏力。

情志活动心、肝的生理病理密切相关。肝属木，主疏泄、调达，调畅情志，其生发之气是左路气机上升的重要动力；心主神志，为五脏六腑之大主。肝通过疏泄功能调畅全身气机，并推动心血运行。或因脾胃虚弱或壅滞，肝气生发无力，则为肝郁，若肝气不疏，气机郁结，或郁而化火，上扰心神；或横逆犯脾，运化失常，心神失养；或肾中温升之气不能借肝生发之力上济于心火，木火刑金，肺气不降，心中清降之气不能借肺敛降之势下温肾水，心肾不交，水火不济，皆可发为情绪低落、烦躁易怒、胸胁胀满等抑郁症状。

2.3右路金水敛降受阻

肺属金，主气司呼吸，主宣发肃降，为水之上源，随胃土右降，将清凉之气下纳于肾，使水液代谢正常。咳痰喘等症，其病机多为肺金失于肃降，气逆于上，痰浊、瘀血壅滞于上。若中土虚弱，胃气不降，腑气不通，或外邪袭肺，影响肺气通降，痰湿内生阻滞气机，加重气逆，或胃腑之气壅滞，内结阳明化热化燥化实，进一步加重症状。肾主纳气，久病及肾，肾不纳气，则进一步加重喘息。

肺主气，朝百脉，肺失宣降，气血输布失常，则心神失养；肺在志为悲，肺气虚或肺气不畅时，人容易产生悲伤情绪，忧伤肺，长期的悲忧情绪又会损伤肺气，加重抑郁状态。肾藏精，生髓，脑为髓之海，若肾精亏虚，髓海失养，可出现精神萎靡、情绪低落、记忆力减退等。肾为一身阴阳之根本，若肾阴不足，则不能濡养肝阴，肝失疏泄，气机郁结，若肾阳不足，神气不得温煦，则见精神淡漠；肾在志为恐，肾气时，可能出现恐惧等情绪，久则影响心神，诱发或加重抑郁。

2.4 少阳枢机不利

《黄帝内经》^[5]“是故三阳之离合也，太阳为开，阳明为阖，少阳为枢。”少阳为气机升降出入的枢纽，亦为一气周流的关键，与手少阳三焦经、足少阳胆经密切相关。少阳相火生于手而降于足。《素问·灵兰秘典》：三焦者，决渎之官，水道出焉。水性闭藏，三焦之水得相火下注，借火性得以疏泄，水液可输布周流，膀胱可开合有度。少阳之火得降，有赖于胃气能降。足少阳胆经本属木，但木能生火，相火旺盛时，其本来向上生发的木性会被掩盖。若中焦壅滞，胃气不能通降，枢纽被阻，右路肺金敛降之势亦会减弱。相火失去下降的趋势就会顺势上炎，克伐金气即肺与手阳明大肠；周流不通，气机不畅，如火不得风助，相火虚弱，足少阳胆经的木性也会显现，横逆犯中土即脾与足阳明胃。是故少阳之病易向阳明传变。若肝气郁结，肝胆之气不得生发，左路气机受阻，也会影响相火遂右路气机下降，母气不疏，子气也不得旺，以致相火虚弱。肝胆木气不能化为相火下降，反而与上逆的相火上犯于肺，克伐庚金即大肠。相火上犯呈上焦一片火热气逆之象，如口苦、咽干、呕吐、目眩^[6]；若中焦脾胃气机壅滞或脾胃虚弱，气行受阻或虚弱无力，不能推动相火顺利下行，表现在中焦为心中痞硬，按之心下满痛，胃肠满实不得下；大肠腑气不得通降，又遭相火下迫，或便秘，或热利。

3. 大柴胡汤方解及其重启“一气周流”的原理

大柴胡汤^[7]出自《伤寒杂病论》^[8]，其药物组成为柴胡、黄芩、芍药、半夏、生姜、枳实、大枣、大黄。主治少阳阳明合病。

柴胡苦辛而入肝胆，功擅条达肝气而疏郁结，为君药。柴胡禀春生发之气，疏解调和少阳枢机，可以有效调畅郁结之肝气，助肝胆之气向上升发，重启左路升发之机。黄芩苦寒，尤善清泄少阳胆经及上焦之热，缓解郁木之气化热及少阳相火上逆导致的心烦、呕吐、口苦、咽干等。两药相配，和解少阳，疏木达郁，清解郁火，能有效解除木火刑金产生的肺系症状及郁火扰心所致的情志问题。

半夏辛温，燥湿化痰，消痞散结，降逆和胃；生姜辛散，温中化饮，和胃止呕，温肺止咳，其辛温之性可以辅助宣散少阳郁滞之气，兼制大黄、黄芩之寒。二者协同，化解因气机阻滞、痰湿内停形成的痰饮，针对肺胃之气上逆所致的咳喘、痰多、恶心等症状，减轻胸胁痞满、胃脘胀闷等不适，胃气通降直接助右路肺金下降。

枳实味苦辛，性微寒，破气消积；大黄泻下攻积，二者共奏通腑泻热，行气消痞之功，合力攻泻中土之壅滞如食积、痰浊、热结等，此为恢复中焦气机升降的关键。通降阳明胃肠腑气，气机周流的障碍被移除，脾胃之气得安，被滞涩的枢机得以重新启动。通导阳明腑气，腑气通，则浊气可降，为肺金敛降开辟了下行之道，肺气得降，咳喘可平；郁热得降，肝气得疏，可解郁宁心安神。

芍药酸寒，养血柔肝，养肝之体，利肝之用，缓急止痛，与柴胡配伍，可防柴胡升散太过耗伤气血，顾护阴分。大枣甘温，补中益气、顾护中土，配伍生姜顾护胃气，防止少阳病邪内陷或攻伐之品损伤正气。

全方配伍，体现了疏肝清郁、散痞除滞、通腑下气、柔肝护中的复合治法。通过疏达左路肝气、清上焦相火上逆之热、通泻中下焦壅滞，恢复中焦枢纽功能，从而推动整个“一气周流”升降循环运动的恢复，同时养肝补中顾护阴分。左路得升，肝郁得疏，则情志畅达；右路得降，肺逆得平，则咳喘自缓；中土调和，腑气通畅，运化得行，相火可降，则上焦清净下焦温煦。此乃中医“治中焦以溉四旁”和“上下交病治其中”思想的完美体现。

4. 讨论与总结

“一气周流”理论，阐明了COPD与焦虑抑郁的共病存在明确的病机统一性，即中轴失运，左右路气机升降反作。这为临床“异病同治”提供了确切的理论依据。大柴胡汤并非传统的治肺或治郁之方，但其组方思路直指病机核心，通过调和少阳、通泻阳明，能有效打破“中土壅滞-肝郁肺逆”的恶性循环，使周身气机复其升降之常，从而恢复肺的生理功能的同时缓解患者焦虑抑郁状态。不同病人的临床表现及其病机多种多样，应用时需谨守病机，辨证施治。本方适用于证属少阳阳明合病，见有咳喘痰稠、胸胁胀满、脘腹痞满、心烦抑郁、口苦咽干、大便不通或下利、舌红苔黄腻、脉弦滑数的患者。若患者表现为明显的虚损之象如脾肺气虚或阴阳两虚证，则也许不适合应用此方。

未来研究可进一步通过临床随机对照试验，客观评价大柴胡汤对COPD合并焦虑抑郁患者的肺功能、中医病证诊断疗评分、焦虑抑郁量表评分及生活质量的影响，并运用现代药理学方法探讨其“肺-肠-脑”^[9]轴调节机制；以或从更客观的层面如人体菌群、理化因子等微观层面揭示其原理，从而进一步探究经方恢复“一气周流”理论的科学内涵使其更具有说服力。

参考文献

[1] 李雪萍,王凤燕,梁振宇,等.2025年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全球倡议解读[J].中国临床新医学,2025,18(02):113-119.

[2] SAMPAIO M S,VIEIRA W D A,BERNARDINO I D M,et al.Chronic obstructive pulmonary disease as a risk factor for suicide: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-analysis[J].Respir Med,2019,151:11-18.

[3] 叶志鹏,陈磊.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合并焦虑抑郁的研究进展[J].中国呼吸与危重监护杂志,2019,18(05):491-494.

[4] 孙中堂,吕芹.白文译注《四圣心源》[M].人民卫生出版社:256.

[5] 郭霭春.黄帝内经素问白话解[M].2.中国中医药出版社:594.

[6] 王埝琦,丛紫东,李楠,等.基于“一气周流”理论论治胸痞病[J].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:1-5.

[7] 李云虎,李东,王春勇.《伤寒论》大柴胡汤临证应用辨析[J].中医杂志,2017,58(06):475-478.

[8] 张仲景,钱超尘,郝万山.伤寒论[M].人民卫生出版社:148.

[9] HAASE S,HAGHIKIA A,WILCK N,et al.Impacts of microbiome metabolites on immune regulation and autoimmunity[J].Immunology,2018,154(2):230-238.